这一周,香港电影《破·地狱》突然成为了话题的焦点。我所关注到这部电影是因为稍早前它入围了今年的东京国际电影节,当时有在现场观看完电影的媒体朋友给出了很高的评价;之后电影又在香港和金鸡电影节上进行了展映,一些朋友在看过该片后在网络上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这个周末,这部电影于广东和上海进行了提前点映,借着地理条件上红利的优势,我也走进影院,提前看完了本片。
(电影《破·地狱》预告片)
在观看电影之前,其实还是要了解一下,到底什么叫做“破地狱”。
“破地狱”是一种源自广东地区的传统仪式,被列为香港非物质文化遗产,但不少香港人对这一仪式了解有限。
在广东道教中,当一个人去世后,亡者的灵魂将由来自地狱执法者“牛头马面”护送到阴间,以接受地狱阎王审判。
“破地狱”被视为香港传统丧礼上必然出现的环节,主要目的是为了超渡先人,帮助亡者从九层地狱的束缚中解脱,让他们得以安息。在这个仪式中,每一层地狱都有不同的惩罚,并审判亡者在生前是否犯过罪孽。
(图为现实中的“破地狱”仪式)
仪式会在亡者出殡前一晚举行,大约在晚上七时开坛至十时半结坛,在灵堂中央地上,放置元宝和死者名字,俗称“开位”,然后将其点燃,接着道长就带领死者亲人,围着火堆诵经,元宝旁围着多块瓦片,在转了数圈后,用手上长铁将瓦片击碎,接着以穿梭交错舞步,围着那火团不停转圈,并将口中的水喷入沸腾的油中然后跳过。水入沸腾的油中产生了一阵火焰效果,这代表将亡者的灵魂从地狱中救出。
破地狱不是假设死者生前做尽坏事。在道教来说,人非圣贤,在世上必然受贪、嗔、痴影响,加上带着因果承负,难免会做错事。行仪演法,经师虔请仙圣临坛,仪式中或有不少动作含有超度意义。
(电影《破·地狱》官方剧照)
那么,以殡葬文化为突出重点的这样一部电影,为什么能创下香港地区院线票房的纪录,并且成为内地观众最为期待的一部电影作品呢?
充满温情的香港市井
以往我们对于香港电影的认知,总是带有一番“大片感”,或是轰动全城的灾祸,或是旺角或铜锣湾的街斗,或是各大帮派或财阀之间的权益抗衡……但香港也有其生活化的一面,香港也有市井人家里的烟火气,也有普通人的普通生活。今年去到访香港的时候,特意去逛了逛香港的菜场,有别于现在内地菜市场整齐统一的规模化,香港的小菜场还是那份最本土的生活气息,不成气候的散落在拥挤的楼宇之间,随意搭建的黑色网布,一家家档口的摊主各自经营着自己的小本生意,贩卖的品种也是五花八门,有新鲜的水果蔬菜,也有冷冻的速食或海鲜,还会有广式料理中少不了的那些南北干货,同时还有着老气的时装和不入流的五金……有时你会恍惚,这难道是香港?但你眼前所见到的的确就是香港。
(电影《破·地狱》官方剧照)
这部电影中的故事便是展现着香港最为生活像的一面。益记饼家的桃酥、街边的小吃店、只收现金的老火汤、和不起眼的殡仪店……这些生活的点滴串联起的是香港的记忆,那份保留在传统中的“老香港”,那些还没被城市快速更新更迭换代的旧念想。我很喜欢在电影中看到这样的香港,因为它是真实的,也在告诉我们这座城市是有历史故事的。它以最传统的方式从历史中走来,就如同“破地狱”的风俗一样,它还没被淘汰。光鲜亮丽的确是一座城市的名片,但城市也应该还保留着那些未被开发的“过去”,人们可以触景生情,凭着记忆去感怀,巷口排档里的一碗云吞面,或是茶餐厅里的一只菠萝油,口味已不重要,几十年吃下来,可能已变成一种习惯。
(电影《破·地狱》官方剧照)
最打动人的真挚表演
单纯看它的电影剧本,我不会给出这么高的评价,《破·地狱》完全是靠演员的表演取胜的。这里所说的演员不是特指的某一位或哪几位演员,而是整部电影的每一位演员都有着十分精准到位的发挥,他们赋予了角色新的生命,使电影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
黄子华饰演的道生自然不必多说。说来也是惭愧,这可能是我看过的第一部黄子华的作品,而仅仅出场几分钟,他便慢慢吸引了我,直到最后凭借角色打动了我。他以一个“新人”入行,却已是为人处世的“老油条”,在各方人马间左右逢源,同时也用做人的真诚打动着每一个人。做一行、爱一行,道生也在行业的接触中不断变化着,而那一句“活人更需要超度,活人有好多地狱。”讲出了多少人生哲思的涵盖。黄子华在最后那场灵堂上的陈词是我认为最精彩的部分,它虽不显太过于强大的力量,但就是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足以震慑且抚慰人心。嬉笑打诨间道出事情的原委,当然也会遭到守旧思想人们的不解,这种争议便是合理的存在,电影也没有让一方观点完全说服所有人,就是需要有这种辩驳的存在,才会让后面的故事更有其存在的价值。这让我联想到同样靠一段6分钟慷慨激昂的陈述独白而最终获奖的内地男演员,对比一下两人的表演,高低立等可见。以我个人拙见,6分钟的独白完全就是作秀,没有任何有用的观点能征服我;而道生这看似没有信息点的陈述,确实在向人们传达着一种“新”的观念:传统的祖师爷思维是否要改一改了?女人的月经真的就是对神灵不敬的污秽物吗?祖师爷立下的规矩难道就没有人问过一句为什么吗……非物质文化遗产需要传承,但当一个新的时代来临的时候,非物质文化遗产需要如何更好的传承,也是我们必须要思考的一个问题。
(电影《破·地狱》官方剧照)
而另一位需要着重聊一下的演员,就是饰演郭志斌的朱栢康。我看过他的上一部电影,还是很早以前的《金都》,但是那个时候就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部电影里,他的角色风格和《金都》里有点相似,但又有了新的家庭人物矛盾的出现。这种矛盾来自于宗教信仰上的相冲突和家庭生活取舍的选择。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自然有来自某种文化意志的道理;而对于后一代的生计考量,选择违背也有他自己的无奈。说到底,郭志斌就是普普通通香港社会混生活、不求上进的小人物,而朱栢康却将这个小人物演绎的极其生动。我特别喜欢他与卫诗雅在医院走廊内的那一场对手戏。出于华人传统的家庭观念来说,他确实有可气的一面;但从他看似“无理”的诡辩来看,也是一个家庭选择的某种无奈。在某种特定的情境下,人都是有自私性的,这一点不需要用圣人般的大爱去给谁戴高帽。面对两难的取舍,有的时候下定决心比犹豫不决更加需要勇气。郭志斌选择了一种自私的以小家为重,而背负的可能是骂名或旁人的无法理解,但当我代入进角色当下的时候,我可能还有点同情这个人物。自己碌碌无为的一生终将老去,一事无成可能会成为人生的标签,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重走自己的老路,哪怕破地狱是一种多么宝贵的文化遗产,他也希望孩子有朝一日穿上的是西装三件套,而不是松松垮垮的丧服。
(电影《破·地狱》官方剧照)
在哀痛中去达成相互的谅解
电影《破·地狱》的落脚点虽然还是在对家庭观念的重新回归,但在前面剧情中铺垫的几个小故事也十分令人动容。为了真空保存逝去儿子全尸而看似疯狂的母亲,老火汤店的守夜人莲姐,面对死去的妻子漠不关心的丈夫而责难于另一个第三者的“她”……特别是这个非常隐晦同性色彩的故事(公映版本应做过特殊处理)道出了人性冷漠的无限惆怅。这让我想到了我刚刚看过的另一部香港电影《从今以后》,也是一个同性情感的故事,面对的也是其中一方的突然离世,《从今以后》着力点在生的一方日后的生活,和如何与另一个看似熟悉又很陌生的家庭平等的相处,当然这其中也充满了华人家庭中不可避免的婚姻认知和财产分配等问题。传统观念与情感表达的相左,也更需要当代社会多一些包容与理解。《破·地狱》的电影里,最后道生把逝去爱人的骨灰做成了一件纪念品送给另一个“她”,这个非常温暖的处理让人潸然泪下。“她”没有名分的带不走她的所有一切,仅仅可以为她披上一件旧毛衣,怕她最后一程路上着凉;两个有情感连接的人,对于在世的一方,如何面对日后生活的寄思,也是一种精神上的“超度”。颈前佩戴的一枚吊坠,象征着她从未走远,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多少寂寥的深夜,可以聊以慰藉,也能倾诉生世的思念。这个看似不经意的细节,却成为了这段故事的点睛之笔,也为后面文哥对于道生偷取逝者骨灰的质疑做了很好的推陈。
(电影《破·地狱》官方剧照)
不可否认,电影《破·地狱》绝对是成功的,它与近期大热的《好东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成功。我们在欢笑之余,更应该对于我们的人生和所经历的周遭做一些审慎的思考,这会让我们更加全面的理解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如同电影中所说的一样,人生不只有到站下车,更要在乎这一路上沿途的风景,无论好坏,无论喜忧,这些都是生活的赐予,迎面它、接受它,而后带着它迎着朝阳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