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写词CODA，全称Child of Deaf Adults，指出生在听障家庭中的听人孩子。他们的成长环境比较特殊，往往会成为一个家庭与外界沟通的桥梁。

随着《健听女孩》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影片大奖，这个特殊的群体被更多人知晓。日前国内上映的新片《独一无二》与《健听女孩》改编的是同一部原作，做了很多本土化改编，在乐观温暖的家庭中注入中国式亲情关系。

不过在当前的市场环境下，温情细腻的小众题材电影处境有些艰难，它缺乏强戏剧性的、能抓人眼球的、适合卡段传播的抓手，需要坐进电影院完整看完才能感受到情感的流动。这种现象短时无解，主创也只能希望电影靠口碑破圈，慢慢被更多人看到。

娱理工作室对话《独一无二》导演王沐，主演张婧仪、蒋勤勤，听他们讲述了电影背后的故事。

可能有人会有一个疑问：《健听女孩》不是拿了奥斯卡最佳影片了吗，为什么还要翻拍?

导演王沐向娱理工作室表示，他是在谈版权，并且已经开始着手改编、写完了故事大纲的时候，跟大家同时得知《健听女孩》拿了大奖的。这固然会给他带来一些压力，但是还好，因为《独一无二》的底色是一个中国故事，里面的亲情关系、生活方式、情感表达等等都是中国式的。

《健听女孩》其实也是改编作品，原作是法国电影《贝利叶一家》。有一段时间，王沐接触了很多听障人士，他有朋友在做相关题材的戏剧，刚好这个时候他看了《贝利叶一家》，很有感触，以一个CODA女孩的视角切入听障群体的角度有可做的空间，于是就找到资方聊，是不是可以做出中国的改编。

王沐的上一部长片作品是《温柔壳》，王子文、尹昉主演，讲述一对精神障碍患者携手面对世俗偏见的动人故事，《独一无二》是他再次关注特殊群体。《贝利叶一家》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改编支点——人物关系，片中无论是女主跟爸爸、妈妈、哥哥、老师、同学，都有有趣的人物关系，在保留女主CODA身份设定、基本的家庭人物关系的“骨架”之上，王沐开始着手填充原创的“血肉”。

平视视角，不猎奇呈现，也不贩卖苦难，是王沐对特殊群体题材的创作态度。他做了大量搜集和走访工作，把市面上能找到的相关书籍都读了，从中得到很多灵感。

“一种比较固有的观念是，他们会不会受到过创伤，或者是跟社会脱节?但我接触的听障人士其实还蛮融入社会的，比如有一家人最喜欢的聚会方式是去KTV，把音乐声音开到最大，然后跟着音频震动跳舞，节拍都很准，跳得也很好看。年轻的一代还会去音乐节，他们的乐观开朗让我很受触动。

有一次我去参加他们的戏剧排练，因为我那时候还不会手语，不懂他们的语言，他们会很热心地招待我，给我拿东西吃等等。他们会看着你，我们平时习惯用声音表达回应，而他们会期待你用眼神给出回应，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比我们更干净更纯粹，这些细节都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王沐把一家人摸着音箱感受音律震动、享受音乐快乐等细节也放进了这部电影里。

片中还能看到在科技进步的影响下，听障群体也有机会平等地享受更多权利，比如女主的妈妈去开家长会，可以借助手机上的实时转写功能“听到”老师在说什么。当然，认知的提升、隔阂的消除还需要时间，片中女主的爸爸在医院引发的误会说明，听障群体在日常生活中仍然会遇到种种不便、受到偏见或歧视，这需要全社会一起努力。

与其他版本相比，《独一无二》改编得很成功的地方是每个家庭成员都有较丰满的形象，也都有各自的高光动人段落。比如爸爸拿着喷壶在阳台“不小心”看到女儿和男同学的早恋苗头，爸爸“听”女儿弹琴，妈妈讲述自己的过去，哥哥为令他懵懂心动的女孩努力发出声音，全员飙演技的法庭戏……特写镜头和主观音响设计让观众可以更近距离地感受到角色心境。

爸爸从医院回来一家人的吵架戏让很多观众动容，他们要靠肢体和情绪来完成复杂的争执和表达，这对演员来说是一次挑战。张婧仪饰演的喻延少见地叛逆了一次，作为家中唯一的听人，她用声音大声表达着委屈和控诉，也阻隔了交流的可能。

王沐导演透露，张婧仪为这场戏做了很多准备。“她有一个自己的工作习惯，她会把生活中随处看到的，觉得很像喻延身上会发生的事情，或者喻延会看到的东西都记录下来，记到一个本子里。她没有给我看过那个本子，但我觉得应该很厚，她为这个角色做了很多背后的工作，这些工作都有利于在角色需要情绪爆发的时候，能够快速调动出来。”

因为片中绝大部分台词都要靠手语表达，主演们都跟剧组请的手语老师认真学习了一段时间。蒋勤勤因为前面有别的戏，进组稍晚一点，她来的时候发现，其他主演都已经能用手语进行简单的聊天了。

在《独一无二》里，能看到喻延一家生活在铁轨旁，兄妹俩的房间隔断也只是一个薄薄的板子，对于常人来说这可能是难以忍受的噪音环境，但对于听不见声音的他们来说，是不富裕却温馨满足的家，观众会被他们乐观向上的精神所打动。

主创在妈妈和哥哥这两个角色上作出很大改动，蒋勤勤饰演的妈妈是后天聋人，年轻时也曾有音乐梦想。“她原本能听到，但是说不出来，饱受煎熬，于是她用针扎破了自己的耳膜，从此她再也听不到了。这是我从一本书里看到的真实经历，很残忍，在一部商业片里可能有点黑暗，但是我还是坚持保留下来，并用一种更平淡或者说更积极的方式去表达它。她们不再是简单的母女关系，而是一种女性之间的托举，上一代女性的力量传递给了下一代，尽管她们的处境是完全不一样的。”

辛云来饰演的哥哥在奢侈品店做手工艺工作，打破了很多人以为的聋/哑人只能做体力工作的印象。面对欧阳娜娜饰演的顾客女孩时，他第一次产生了心动的感觉，尽管不一定会有什么后续，但他还是拼尽全力亲口说出想邀请她一起吃一顿饭，代表了新一代听障青年面对生活的姿态。

章宇饰演的叔叔及其原创故事线，是《独一无二》另一个做得很好的地方。叔叔是上一代CODA，因为这个特殊的身份，让喻延莫名对叔叔有了一些依赖和建立沟通的渴望。

叔叔和爸爸因为中国家庭一个常见的分裂因素——如何分配遗产而陷入多年冷战，最终所有的矛盾和情绪都在法庭上集中爆发，主演们的动情表演也让这场戏成为全片最令人难忘的段落之一。

王沐透露，法庭戏因为景的原因，几乎是全片最早拍摄的，一审和二审都要在较短时间内一起拍完。

“当时我们压力很大。写这场戏是因为大多中国家庭都会面临过这样的问题，很多时候中国人的沟通不是那么直接，矛盾的化解也是很滞后的，有时不得不到对簿公堂的时候，才能真正坐下来好好沟通和表达。”

CODA是听障家庭与外界沟通的桥梁，但也因此，这名唯一的听人成员可能会一辈子被家庭关系困在原地。片中的叔叔和喻延都曾陷入这样的困惑，试图挣扎摆脱，最终叔叔与自己的执念和解了，而喻延也终于取得了父母的理解，迈出了独自闯荡的脚步。

片尾王沐设计了一场特殊的分别戏，用航拍镜头记录了父母陪喻延走的最后一段路，形式活泼有趣，又令人感动。

“我希望父母能陪她多一点点，当时就想能不能有这样的空间关系拍出这个镜头，我们很快在武汉就找到了。他们挥舞着黄色塑料袋，即便不得不分开了，黄色塑料袋以后也还是会出现。它代表父母学会了放手让孩子远行，父母的爱也会一直伴随孩子左右。”

巧妙的一点是，武汉是一座桥梁非常多的城市。航拍镜头下能看到一座座桥梁傲然挺立，像一个个听人孩子勇敢自信面对生活的样子。

“我希望这不是一部锐度很高的现实主义电影，我更希望它像喻延二三十岁的时候，回忆起她17岁那一年的夏天，她遇到的一些人，做出的一些选择……我希望能把这种美好回忆的感觉传达出来。”王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