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全球类型电影观察

2023年全球电影主要市场都自疫情低谷有强劲反弹,但除印度外,均未恢复至疫情前票房水平。美国电影依然主打科幻、动作传统类型,其强势IP续作水平虽持续下降,仍显示出强大的吸金力,奇幻类型作为好莱坞替换超英类型的新力量,增长态势明显;韩国电影市场持续低迷,多部寄予厚望的本土影片表现不如预期,未过损益线(保本线),票房前十外国影片占据一半席位,仅凭传统强势类型——犯罪、政治惊悚,稳住榜首位置;日本电影票房前十动画片一家独大,占去六席,日本观众对动画片的钟爱全球无出其二;法国电影市场几乎被好莱坞大片占领,只有两部最具文化壁垒性的本土喜剧片尚能坚守在票房前十榜上;印度电影本土和国际票房双双刷新历史纪录,成为2023年全球电影市场最活跃的板块。几大主要市场中只有中国和印度,2023年票房前十均为本国影片。印度电影票房前十,动作片占八席,类型高度集中;而中国电影票房前十,类型囊括悬疑、科幻、喜剧、动作、罪案、社会写实、动画等,类型生态更为均衡多元,显示了更强的良性发展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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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国家电影局发布的数据,2023年中国电影票房收入共计549.15亿元人民币,相比于2022年约300亿元增长82.6%,正快速从疫情中复苏。国产片票房占比近84%,票房前十名的作品均为国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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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电影2023年票房前十类型丰富多元,几乎囊括了各年龄段、各圈层的观众群体,既有体现中国电影重工业水准的史诗大片,也有轻量级短平快的喜剧,既有放飞想象力的奇幻、科幻,又有着眼现实的社会写实,显示出中国电影良好健康的发展生态。总体而言,悬疑、犯罪类型占比最多,缘于20世纪第二个十年中国影人深耕犯罪片、悬疑片,逐渐培育出广大而稳定的目标观众群,同时锻造出市场认可的类型厂牌——如主攻罪案片的坏猴子影业(《孤注一掷》),专注悬疑推理类型的壹同制作(《消失的她》),既体现创作者对类型电影话语的纯熟运用,更显示出对中国观众观影喜好的深度了解。

作为五千年文明古国,中国观众对民族历史抱有普遍兴趣,近年来随着国民文化自信逐渐增强,重访、复现华夏璀璨历史的文化诉求日益强烈,2023年票房前十中《满江红》《长安三万里》《封神第一部》都带有引发全民关注的历史因素,热映时也曾引发全民争相吟诵的“古诗词热”和殷商文化考古热,在今后的电影项目开发时,应对国民的这一文化需求予以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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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剧照

票房前十榜体现出中国商业类型片的另一个特色是——高度的现实关照,中国的商业类型片与其他国家类型片一大区别在于现实底色,类型片都带有较高的现实关照性,相应的艺术假定性则低于其他国家,这既源于华夏“文以载道”的文化传统,也源于我国一直高度褒扬现实主义创作风格的历史沉淀。中国的商业类型片不止于提供感官娱乐,常常带有社会问题剧的因子,将个人问题放诸于社会的语境中进行解析诠释,而问题的解决除了在少数假定性高的类型如武侠片、神怪片中,往往也不像其他国家商业类型片,是个人对个人身体对抗式的解决,中国的电影创作者往往自觉地引入了社会管理者、治理者、设计者的视角,希冀一种更深层、更彻底、更系统的社会解决,在这方面,《孤注一掷》《八角笼中》都体现得非常充分。即使是类型程度很高的悬疑惊悚影片《消失的她》,创作者也纳入了当下社会性别对立焦虑、贫富悬殊焦虑的社会考察维度,显示出创作者的敏锐性与社会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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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她》剧照

《八角笼中》也是中国电影传统强势类型——动作片的一种新型变体,武侠功夫片是中国电影贡献给世界影坛最完备纯熟的一个类型。近十年来,这一传统强势类型一直徘徊于低谷,动作明星纷纷寻找突围转型路线,继吴京《战狼》系列将动作片与军事片成功结合之后,《八角笼中》也走出了一条动作与社会写实相结合的新路径。

《熊出没》系列与《长安三万里》两部动画片强势入榜,表明国家对国产动画近二十年的培育已结成硕果,《熊出没》背后的华强方特、《长安三万里》背后的追光动画都是在动画领域深耕十数年的国产原创动画厂牌,动画行业漫长而煎熬的前期耕耘播种期已完成,已步入检验成果、校准方向、扩大再生产的丰收周期。

《流浪地球2》是榜上唯一一部科幻片,量级大,质量优,体现了中国科幻片从剧作文本到技术呈现的各个环节的优良质素。近年来从国家管理层到电影界,都对中国科幻电影的发展寄予厚望并投注了极大关注与支持,但体现全民科学素养与全电影工业水平的科幻片养成非一日之功,《流浪地球》之后,中国科幻巨制是否能保持高水平输出,还需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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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是唯一一个将全球市场纳入前期制片规划的国家,对美国电影来说,海外票房才是其创造贸易顺差的必争之地,所以,考察美国电影,笔者重点关注的是其全球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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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来源:https://www.boxofficemojo.com

2023年美国电影票房全球榜第十名《疯狂元素城》的票房是4.96亿美元,对比2019年美国电影票房全球榜第十名《勇敢者游戏2》的8.02亿美元,几乎是腰斩,好莱坞的吸金力远未恢复到其疫情前状态。

持续了近十年的超级英雄电影热降温明显,2023年上映的近十部超英大片,只有两部质素中上乘的《银河护卫队3》和《蜘蛛侠:纵横宇宙》上榜,传统动作大片IP的续作《碟中谍7》《速度与激情10》,虽为强弩之末,余力依然惊人,尤其是全球范围内,其海外票房占比远高于美国国内票房。动画电影《超级马力欧兄弟大电影》《小美人鱼》也体现了老牌IP的吸金力,作为百年老店的好莱坞凭着多年积累的这些金字招牌,还可以坐享其利一些年。

值得注意的是,幻想大类型的另一分支——奇幻类型表现亮眼,《芭比》《旺卡》《疯狂元素城》都带有鲜明的奇幻特色。超英大片盛行之前,奇幻类型一直是好莱坞传统强项。在人类最后一块新大陆之上建国的美国,一直打造和兜售的形象便是——Dreamland&Wonderland,这种国家想象再加上强大的电影技术,让美国成为全球最强大的奇幻类型影片出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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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比》剧照

奇幻类型的成败在于对奇幻世界的设定,设定越细致完备,越自成系统,影片就越成功,比如《绿野仙踪》中的奥兹国,《爱丽丝漫游仙境》中的仙境。2023年赢得最大商业成功的《芭比》中芭比乐园的塑造,无论是视觉形象还是运行逻辑显然完胜《旺卡》中的巧克力工厂、《疯狂元素城》中的元素城。《疯狂元素城》中的移民之城元素城,不言而喻是世界上最大的移民国家美国的投射,但其设置太笼统不够细致,既不够奇幻,也不够现实,这听起来有些矛盾,但事实上奇幻世界一旦初始逻辑设定,运行逻辑就必须首尾一致,符合奇幻世界的现实性。《疯狂元素城》中城市设计基本与人类未来城市并无二致,但元素城的居民大多都是火、水、云等不具有固体形态者,火女和水男以气态和液态形式任意穿墙,一个居民都非固态的城市建筑居然多为固态设计,其合理性有待商榷。

除了奇幻世界的设定,奇幻影片的高下还取决于奇幻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对位隐喻关系,奇幻世界仿若现实世界变形的哈哈镜,佼佼者如《潘神的迷宫》。《芭比》也严格对位地倒映着现实世界的男女现状,相形之下,《旺卡》和《疯狂元素城》就粗糙空洞许多,直接影响了影片质量。《旺卡》以三个垄断糖业的富翁的负面形象抨击了自由社会中的垄断、腐败、暴政,但其解决之道是不由分说的快乐至上主义,极尽苍白。《疯狂元素城》将来自不同故乡、拥有不同属性的居民如何和谐共处的常见主题敷衍地上演为互爱共融的幸福结局,水女火男的爱情基础非常薄弱,经不起推敲,与反映同一主题的《疯狂动物城》相去甚远。

《旺卡》还叠加了歌舞片类型,纵观美国电影史,每当美国国家意识形态趋于保守的时期,都是歌舞片大行其道之时,在歌舞升平的幻想中抹平现实逼人的锋芒,如20世纪30年代(经济大萧条)、60年代(民权运动、反越战)。好莱坞歌舞片能否在未来几年迎来一轮小复兴,有待观察。

《芭比》《旺卡》的全球大卖——还标志着好莱坞两位新生代明星——玛格特·罗比和“甜茶”提莫西·查拉梅终于步入超巨星行列。输出全球认可的明星对于好莱坞电影的成功至关重要,玛丽莲·梦露、亨弗莱·鲍嘉、奥黛丽·赫本的形象已成为超越电影圈层的文化符号。21世纪以来,好莱坞明星形象的全球输出一直不振,美国国内认可的明星如詹妮弗·劳伦斯、查宁·塔图姆、瑞恩·高斯林在全球的票房吸引力既不稳定也不突出,超级英雄系列的明星(包括小罗伯特·唐尼)离开固定系列在其他影片中的票房吸引力匮乏,无法证明他们自身的形象吸金力。2023年前,好莱坞在全球的最后一位超级巨星还是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玛格特·罗比和“甜茶”极有可能成为他的继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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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本海默》剧照

《奥本海默》是票房榜上的异类,美国国内票房、海外票房倒挂明显,体现了诺兰强大的全球影响力。与大行其道的幻想类型背道而驰,《黑暗骑士》之后,类型混搭高手诺兰又一次将类型片与社会写实相结合——《奥本海默》最外层的类型是历史人物传记,内层又套叠了两种亚类型程式(“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社会调查批判”)。历史人物传记片成功的要素在于历史的选取,以史鉴今,《奥本海默》截取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国内冷战高压时期,非常应时地呼应了当下世界对冷战再起、核威慑成真的集体焦虑。影片雄浑沉稳、气势磅礴,颇有大师气象,尤其是前期“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核弹试爆一段相当精彩,但影片最后,把小罗伯特·唐尼扮演的伪善小人作为国家机器的替罪羊,社会批判的刀刃一路劈来,最后却还是堪堪贴着要害滑走了。这是21世纪以来美国社会批判影片的通病,如《大空投》《聚焦》120分钟的前戏都很完美,大师之相呼之欲出,但最后就要扎进心脏的那一下,却草草收场,不了了之。70年代之后,美国电影中再难看到《出租车司机》那样一路血战到底的高潮,《陆军野战医院》吹毛断发般锋锐的社会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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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Ormax Media的数据显示,印度2023年本土总票房达到13亿美元,创造印度电影市场历年最高票房纪录,同时印度电影的海外票房也刷新纪录,宝莱坞明星沙鲁克·汗主演的两部影片《战士》《帕坦》》全球票房均接近1.5亿美元,印度成为2023年度全球发展最快的电影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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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印度电影票房表现强劲,首先得益于印地语、泰卢固语、泰米尔语三大语区的制片同时发力,印度民族众多,语言复杂,英语和印地语同为官方语言,北印度语言主要包括印地语和乌尔都语等,南印度语言主要有泰米尔语、泰卢固语等。宝莱坞出品的印地语影片历来是印度电影的主流,而近年来南印度的泰卢固语、泰米尔语影片凭借一批质量过硬的佳片,及翻译成印地语发行的策略异军突起,宝莱坞制片被南印度力压,颓靡了好几年。2023年宝莱坞重振雄风,南印度影片也继续稳步输出,相当于印度的制片能力翻倍。

南印度泰米尔语、泰卢固语电影的勃兴,丰富了印度电影的议题,也使印度电影的呈现方式更加现代、多元,更适合印度之外国际观众的口味。另外,新世纪以来,全球印裔移民大幅增多,他们对印度文化的认同与传播,也提升了印度电影在海外的票房成绩与影响力。当然,归根结底,还有赖于2023年印度电影推出了质量过硬的作品。

2023年印度票房前十类型高度集中,除女性主题的《喀拉拉邦的故事》、喜剧《驴子》外,其余八部均为动作片,也就是国内观众戏称的“印度动作神片”。虽是戏称,其实切中实质,印度电影体现了印度特有的国民宗教信仰,文艺复兴之后,神的宗教叙事与人的世俗叙事在欧美文化里就已经分隔开了,但在印度电影里神与人的叙事还是同体,英雄就是一尊“肉身神”,《战士》《萨拉尔》中男主角的出场打斗戏,就是天神下凡、肉身显圣,在苦难大众对天神无助的求告中,伴随着宗教吟诵曲调的背景音乐,英雄从暗影中现身,击退人间恶魔。最终浴血的英雄并没有像西部片里的英雄那样隐没在黄沙中,而是在苦难大众朝圣的匍匐膜拜的环绕中,立身成就“凡圣”。这种“肉身神”叙事体现了印度宗教文化中“悲他”“悯苦”的精神特质,也给普罗大众带来类宗教的精神抚慰。因为带有前现代社会的宗教叙事底色,所以人物行事基本秉承着人际社会的实用道德观,而不是法治社会的现代道德观,《萨拉尔》《战士》的主人公都是行走于善恶之间的任侠,故事中现代法治力量基本隐身,一切均按原始道德法则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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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剧照

印度动作片的叙事视点几乎都放在平民或者说贫民阶层,关切他们的苦难,以他们喜闻乐见的方式提供娱乐或抚慰。没有过于复杂的叙事结构,只有顺叙和闪回,剪辑少用炫酷的跳切缺省,表现人物基本靠升格慢镜,带着录像厅时代美国八九十年代老牌硬派动作片《突袭贝鲁特》《越战先锋》《血肉战场》那种朴拙无华的喧闹欢畅,最常见的武器是摩托、铁链和长刀,油缸里扔了香烟的摩托车当炸弹,点燃的酒瓶当燃烧弹,公路上撒钉子扎轮胎,这种土制的战斗力给予普罗大众的乐趣,与当下盛行的抖音视频如出一辙。

与好莱坞电影盛行独行侠不同,印度主流商业片把男性英雄放置在稳定的家庭关系之中,《战士》《狱卒》《里奥》的男主角都是尽职尽责的父亲,坚定地捍卫自己的家庭(妻子与孩子)与内心的价值观。印度影片钟爱展现危机中的家庭,紧密凝聚在父亲这一主心骨周围,共同抵御人生的风暴,以此强调了以父权为中心的家庭、家族价值。

印度动作片片长都在两小时四五十分以上,《父仇》三个半小时,不免冗长、拖沓,但在另一方面也有优势:

1、叙事完备,娓娓道来,人物成长线(Backstory)叙述充分,有助于观众对角色的情感认同;

2、情节推进曲折丰富,常常在演到2个小时的时候还有新人物登场、新线索揭示,如果说美国电影更像单章节,印度电影的叙事结构则像连续的三四个章回。

3、有足够的银幕时间做情绪的酝酿与延宕,甚至做调性的转换,由悲剧转到喜剧,比如《里奥》《狱卒》。

在塑造国家想象尤其是大国想象方面,主流商业大片的效能非常巨大。印度电影不仅希望出品好莱坞动作大片的平替,也希望效仿好莱坞输出印度的大国想象。

RJ影业的间谍宇宙(spy universe)影片(《帕坦》和《猛虎3》)放弃欧美、日韩等国,选择在俄罗斯、奥地利、阿富汗、土耳其、巴基斯坦等国取景,与好莱坞间谍片有很高的同质性,可以作为好莱坞间谍片的平替,片中的女间谍正邪难辨,美艳善战,与男主角亦敌亦友,是不同于一般印度影片中的强势女性角色,当然最终她们的归宿还是臣服于男主人公的男性魅力,成为贤妻良母。

《帕坦》通过一个印度海外特工执行对变节的前印度特工的定点清除任务,净化了国家机体,提振了国家信心,也塑造、输出了高科技、现代化、国际化的印度新形象,间谍宇宙的两位传奇特工帕坦和老虎在《猛虎3》中还梦幻联动,可以想见印度观众看到沙鲁克·汗(帕坦)与萨尔曼·汗(老虎)两位宝莱坞老牌明星同框时的雀跃。

《战士》借一名民间义士之手,荡涤了蛀空国家农业、医疗、军队、选举的腐坏分子,重塑了一个更“清洁”的印度,看似一部喧闹的商业片,主题却非常严肃,代表了印度普通公民对国家机器中权力徇私导致的令人惊骇的贪腐的质询。

商业类型片最大的社会功能就是将现实生活中的问题或者焦虑通过艺术想象变成影片中的反派,通过片中英雄对反派的定点清除,纾解释放了观众的现实焦虑与压力。

2023年这些印度大片,不约而同地说出“为了印度”“印度万岁”“印度必胜”“致印度母亲”等强调国家意识的台词。每当一个国家强力塑造并输出其国家形象、国家想象的时候,第一阶段都是从历史片开始,通过对民族历史的溯源,唤醒观众的国家、民族群体意识,如21世纪第一个十年开始的印度电影《阿育王》(2001)、《阿克巴大帝》(2008)、《巴霍巴利王》(2015)、《帝国双璧》(2015)、《印度艳后》(2018);第二步则是现代犯罪片、军事片,以强对抗的类型形式纾解现实焦虑、净化国家想象,无论是上世纪90年代异军崛起的韩影,还是21世纪第二个十年的印度电影概莫如是。如果第二阶段进展顺利,那么第三阶段就是输出一种更高级的社会形式与生活方式的愿景,这一愿景是国家意识形态的具象演化,也是其文化话语逐鹿全球的终极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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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19年韩国影片《寄生虫》斩获奥斯卡最佳影片高光之后,在疫情、票价上涨、流媒体夹击、经济下行消费萎缩、本土市场规模有限等多重压力之下,韩影迅速滑入低谷,2023年韩国电影状态继续低迷,票房前十榜海外影片占据一半份额,与票房前十韩国本土影片占据八九席的昔日风光相去甚远。因为2023年好莱坞大片的素质一般,日本动画片《铃芽之旅》《灌篮高手》趁虚而入,抢占了不少市场份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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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韩影也尝试了各种类型,最华丽的冒险是豪掷286亿韩元(约合人民币1.5亿)拍摄的韩国科幻大片《月球》,展现一场史诗级的太空救援,最终影片却因为创意老套、剧情稀薄折戟沉沙。另一部科幻大作是代表韩国参加奥斯卡的《混凝土乌托邦》,这部带有政治寓言色彩的科幻惊悚片,讲述了末日危机下幸存于一栋公寓里的居民如何自治形成一个微观社会,但因为故事过于灰暗沉闷,票房表现逊于预期。另外,两部跨国制作、成本150亿韩元的国际危机事件影片《交涉》《非官方行动》,最终票房也都没能超过损益线(保本线),《交涉》源于2007年绑架韩国人质事件,被影迷喻为“韩国微缩版《万里归途》”;《非官方行动》则讲述了80年代一名韩国外交官在黎巴嫩执行秘密营救任务的故事,两者都基于真实历史事件改编。

两部体育类型影片《梦想》(露宿者世界杯主题)、《触底反弹》(篮球主题)虽然赢得了一些影评人的认可,票房表现也平平。《露梁:死亡之海》是大热历史片《鸣梁海战》(2014)的续集,凭前作的号召力,勉强挤上票房前十榜。

为韩国电影保留最后尊严的还是韩影最传统的两大类型——犯罪片和政治惊悚片。年底上映的政治惊悚片《首尔之春》成为2023年韩影救市之作,是在疫情后第一部达到千万观影人次的韩国非续集电影。自韩国2022年疫情政策放宽后出现了三部“千万电影”:《犯罪都市2》(1269万人次)、《阿凡达:水之道》(1080万人次)、《犯罪都市3》(1069万人次),足见犯罪片《犯罪都市》系列在韩国的高人气。

但该系列的质素较之韩影最高水准的犯罪片还是下降明显,虽然叫《犯罪都市》,确立此系列成功的第一集也努力塑造一个无法无天的犯罪街区加野峰洞,但实际上最终还是流于一个狠人(流窜到加野峰洞的在逃犯张晨)与一个更狠的人(马东锡扮演的硬核警察)的斗狠,甚至失去了基本的合理动机,让反面人物最终沦为一条“疯狗”,聊以陪衬马东锡扮演的警察。影片对在韩朝鲜族的生存险恶境地的挖掘、对人物的真实立体的塑造都不如《黄海》(2010)。随后两部续集基本肖似第一集,以社会社区的大问题切入,但最终总以个人斗狠结束,实质上就是为韩国最红的第三代大叔马东锡度身定做的一档个人动作秀而已。

《首尔之春》是2023年韩影最亮眼的风景,一部格局很大,素质上乘的政治惊悚片。影片改编自韩国历史上的“双十二政变”事件,众星云集演绎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军事对决,从从政治片一步步滚雪球变成准军事片,全片悬念迭起,毫无冷场,张力十足,而且成功塑造了一个敢于冒险的阴谋冒险家和一个明知大厦将倾依然坚守军人护国大任的悲剧英雄。但笔者认为《首尔之春》的成功可遇不可求,难以复制,政治惊悚片也不太可能取代犯罪片成为韩影的主流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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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尔之春》剧照

犯罪片——黑帮片——政治黑幕片——政治惊悚片,其实是一个类型程式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最终完成从个体的犯罪片到体制化的政治惊悚的类型嬗变。影史可以证明,政治片比犯罪片要难拍得多,卖座的政治片几乎凤毛麟角。因为政治腐败已经脱离个体犯罪给予观众的直观刺激与快感宣泄,它诉诸于利益的斡旋与磋商,而这些实际上并不是电影呈现的长处。

政治惊悚片之所以难拍,还在于适合政治惊悚的题材并不多,它必须将重大政治危机与幕后政治角力、个体英雄的传奇事迹三者完美结合,比如处理古巴导弹危机的《惊爆十三天》、反映水门事件的《总统班底》、揭秘肯尼迪之死的《JFK》。危机的紧迫感与应对的行动力才能缓解政治片自带的静态,所以韩国两部评价较高的政治片《南山的部长们》《首尔之春》都是选取韩国军人政府当政时期,政治危机升级为军事对抗,将静态的政治与对抗性更强的军事相结合,增加影片的可看性。

朝韩对峙的历史原因,韩国政坛的血雨腥风,给韩国影人提供了较为丰富的素材,韩影也拍出了《局内人》(2015)、《特工》(2018)、《王者》(2018)、《南山的部长们》(2020)等比较优秀的政治类型作品,但这些作品也分别呈现了韩影政治片的一些问题,比如牵涉斡旋的势力过于单调,往往只是两三方的争斗,而一起重要政治事件的牵涉方实际要复杂得多;处理政治问题的方式过于简单;由明星出演的主角光环太大,导致情节失真等。事实上,韩影少有像《民主万岁》《林肯》这样纯粹的政治片,更多的还是政治与军事、与犯罪、与动作的类型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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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法国电影票房前十几乎全被好莱坞电影占据,票房榜上只有《高卢英雄:中国大战罗马帝国》《借口公司2》两部喜剧片IP的续作勉力保住法国本土影片的一些体面。喜剧片作为最具本土文化特质的类型,往往也会成为本土电影市场最后的文化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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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观众历来喜爱喜剧,法式喜剧有着与好莱坞喜剧不同的艺术特色,也涌现出雅克·塔蒂、路易·德·菲奈斯等笑坛巨匠。《高卢英雄》与《借口公司》两个喜剧系列分别代表了喜剧的两大种类——历史喜剧与现代喜剧。《借口公司2》是法国喜剧最擅长的家庭爱情喜剧,讲述了一个擅于说谎的男人面对女友,如何维持自己脆弱的谎言并囧态百出的故事,此类轻松戏谑的家庭爱情喜剧历来是法影舒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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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卢英雄:中国大战罗马帝国》剧照

《高卢英雄:中国大战罗马帝国》是法影老牌IP《高卢英雄》系列的新作,作为动画剧集改编的真人大电影,主打历史大乱炖,《美丽新世界》(1999)、《埃及艳后的任务》(2002)、《高卢英雄大战凯撒王子》(2008)都是这一系列的成功前作,其市场卖点是群星荟萃和大制作大场面,《埃及艳后的任务》就是当年欧洲制作费用最高的电影。《高卢英雄:中国大战罗马帝国》依然是法国大明星“大鼻子情圣”德帕迪约和中生代明星吉约姆·卡内领衔,在全球拥有知名度的法国明星文森特·卡塞尔、玛丽昂·歌迪亚等助阵,讲述了两个高卢魔法师帮助古老中国大战凯撒的罗马帝国的光怪陆离的故事,虽然面对各国历史大人物,但最终来自小乡村的高卢魔法师总是能够依靠魔法“灵药”搞定一切不可能的任务,找回法兰西民族的存在感。虽然法式幽默的妙处其他国家的观众不太能领略到,但法国影人与历史嬉戏,也舍得拿自己自嘲的喜剧精神还是可贵的。

作为欧洲历史最悠久文化最灿烂的国家之一,法国一直希望以历史片提振国家形象与文化影响力,但苦于法语市场实在太小,导致法语电影工业一直上不了规模,法国出品的历史片要么必须引入好莱坞资本以英语对白走海外发行路线,或者只能在本国市场内小规模操作,不管哪条路都限制了其历史片的健康发展。今年,网飞用英国导演雷德利·斯科特拍摄的《拿破仑》就彻底激怒了法国人,认为影片故意矮化、羞辱了法国历史上这位最声名赫赫的大人物。《勇敢的心》《天国王朝》上映时在英国、苏格兰、阿拉伯世界都发生过相似事件,但好莱坞对投诉置若罔闻,显示其对于他国的历史文化一向秉持的傲慢,由此可见,拥有大规模、高标准的电影工业对一个国家在国际上发出自己的声音、塑造自己的形象何其重要,否则就只能任人涂抹自己的民族历史与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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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电影一向是动画一家独大,2023年度日本票房前十,动画独占六席,还有《灌篮高手》(2022年12月上映)在2023年斩获了157.4亿日元的佳绩,其他席位则由好莱坞大片和热门剧集剧场版瓜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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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电影票房前十排行榜体现了日本观众独一无二的电影口味,电影在日本俨然已经沦为人气漫画、动画剧集、电视剧的特供剧场版平台,鲜少有专门为大银幕制作的内容与项目,一些剧场版电影并没有特制的新内容,甚至只是剧集加上片头片尾连播,但本国观众依然买账,电影在众多媒质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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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侦探柯南:黑铁的鱼影》剧照

2023年有一部动画影片《偶像星愿演唱会剧场版》(IDOLiSH7 LIVE 4bit BEYOND THE PERiOD)获得了28.9亿日元的优秀成绩,这部影片是2018年开播的动画剧集《偶像星愿》的衍生品,这部剧集讲述了偶像事务所孵化未来偶像之星的故事。目前剧集已制作完成了六部,相关游戏也有推出,而《偶像星愿剧场演唱会》则是IDOLiSH7、TRIGGER、Re:vale、ZOOL四个偶像团体齐聚一堂的16人演唱会剧场版实录,也就是影迷所说的“16个动画纸片人”开的演唱会剧场版电影,这部电影的票房居然能跻身于日本电影本土电影年度票房前十,足见二次元文化对日本影响之深入骨髓,二次元文化公司的市场变现能力之花样翻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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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对2023年全球几大主要电影市场票房排行榜的浏览,首先感受到的是世界电影里中国的存在感,无论是法国还是印度的票房强片中都能看到中国的身影,《高卢英雄:中国大战罗马帝国》里,中国已然成为一种招徕观众的元素。其次,也深刻体会到电影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产品,本国保护至关重要,韩影、日影、法影的衰退背后,都缘于本国电影市场失去保护,才被好莱坞大片长驱直入;第三,保持本国电影工业的规模与生产链的完整性,对于一个国家的电影发展与文化输出至关重要;第四,也是最让笔者觉得振奋的是,对比了全球各大电影市场,中国电影的类型最为多样、丰富,参差多态的类型组合才能维持电影市场长久的生命力,中国电影的发展之路,虽道阻且长,但前景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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