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75周年以来，中国电影在创作层面赓续传统、照见现实，在艺术美学探索和人文精神表达层面不断营造新的高度，取得了较为显著的艺术成就，中国电影产业也历经改革与发展，形成了中国特色的现代化产业格局。中国电影在美学、产业、技术等整体生态层面的跃动，极大地增强了其在世界电影体系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立足于新时代，应当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坚持“两个结合”，系统总结新中国建国75周年来的中国电影的艺术成就和产业贡献。这对中国电影在赓续优秀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守正创新，利用新质生产力的优势实现跨越式发展、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等有着重大意义。

2024年10月29日下午，中国艺术研究院电影电视研究所第55期影视大讲堂特别邀请中国电影制片人协会理事长、中影集团原董事长焦宏奋进行题为“从文化体制改革看中国式现代化——从中国电影集团组建说起”的主讲，总结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国有电影制片企业——中国电影集团公司的体制改革历程，为中国式现代化建设提供智库资源。中国艺术研究院部分专家参与了对话，就上述问题进行深层次探讨。大讲堂由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所所长赵卫防研究员主持，影视所全体在职研究人员、研究生院部分在读硕博生生以及《中国文化报》等多家媒体记者与会。以下是主讲及对话者的发言摘要。

焦宏奋
第十届中国电影制片人协会理事长
中国电影集团公司原党委书记、董事长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讲话中指出：面对新的形势和任务，必须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继续完善各方面的制度机制，固根基、扬优势、补短板、强弱项，不断把我国制度优势更好地转化为国家治理效能。今年正值新中国成立75周年，电影事业始终坚持党的领导，坚持文化体制改革创新，不断丰富文化产业发展格局。中国电影集团公司正是遵循了这一路径，不断深化体制机制改革，不断发展壮大。

1999年以北京电影制片厂、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中国电影合拍公司、中国电影发行放映公司、中国电影器材公司、北京录像洗影厂等6个单位为核心与电影频道节目中心、华韵光盘公司八家单位组建了中国电影集团公司。中影集团成立之后，在中央文化体制改革精神的指导下，从八个方面启动了电影业务的改革。一是聚焦主业，拍摄优秀影片。电影企业的核心任务就是要拍出好电影，中影集团进行了主旋律电影、商业片以及贺岁片的探索，拍摄出了《张思德》《云水谣》《疯狂的石头》《建国大业》等一系列优秀影片。与此同时，中影集团还和美国华纳、横店成立中影华纳横店影视有限公司，拍摄了以《赤壁》为代表的一系列合拍片。中影集团一直致力于拍摄优秀影片，做好主业。

《赤壁》剧照

二是做好以国家中影怀柔数字电影基地建设为代表的产业基础。2003年，中影集团顺势而为，开始在北京郊区怀柔建设中影怀柔基地，整体建设按照电影制作工业化流程开展。2008年，投资20亿，占地800亩，亚洲第一，世界一流标准的中国电影数字化制作基地落成。通过怀柔基地的建设，中影整体资产规模快速超过了100亿。

三是作为影视文化公司，启动上市。2000年之后，电影业方兴未艾，在中央领导的重视下，中影集团内部优化组合和调整资源配置，积极介入区域资源，并将制片、发行、放映和影视服务四个业务板块纳入上市业务，形成资产资源配置的结构。中影集团加快进入资本市场，于2008年启动上市工作，2010年组建中国电影股份有限公司，2016年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正式挂牌上市，是第一家登陆A股市场的电影国企。

《建国大业》剧照

四是提高职工福利待遇，做凝聚人心的实事。做为老的国有企业，既要不断深化改革，也需处理好各类矛盾问题。在中影集团组建和上市的过程中，非常重视处理好在职职工和离退休老同志工作。对退休老职工的工资低于北京市平均工资的，中影集团发放企业补贴保持老职工最低退休工资。另一方面，利用洗印厂土地盖宿舍，改善职工住房，缓解了职工住房困难，调动了积极性。

五是坚持重点影片的创作。中影集团与时俱进，在纪念抗美援朝70周年等历史节点，拍摄了以《金刚川》《志愿军》系列为代表的一批重点影片，同时还在类型片创作方面积极发力，推出了以《流浪地球》系列为代表的科幻电影，在抗疫过程中拍摄了《穿过寒冬拥抱你》，反映中国基建的《峰爆》，对中国类型片的创作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六是在全国范围内布局数字放映。在国家政策的引导下，中影集团2008年开始着手布局影院由胶片放映到数字放映的迭代，为全国八万块银幕的数字放映提供密钥服务，对中国电影数字化起到了保障和服务作用。

七是进口影片的引进与发行。2001年，中国签署WTO后，由中影集团负责进口片业务，与华夏公司两家负责发行。在进口片方面，每年进口20部分账片，2012年，增加14部高格式电影，每年进口分账片达至34部。除此之外，在买断的引进方面，中影集团针对法国、英国、印度等文化背景深厚的国家，以买断片的方式将其电影引入中国市场，丰富了观众对世界各国文化的了解，对中国的放映市场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阿凡达》剧照

八是技术创新，提升影院竞争力。自2010年《阿凡达》上映，电影拍摄与放映迅速进入数字化时代，中影集团率先开发中国巨幕厅，观影效果和质量得到了提升。近来，中影集团又着手推出CINITY放映系统以及LED放映格式，其中，中国LED的生产占了全球80%的市场，未来LED放映格式如在我国影院大规模投入使用，放映成本将会大大降低。

当下，中国电影票房遭遇一定的低迷，需要更好的高质量好口碑电影，有以下几个具体原因值得重视：一是家庭影院的观影效果不断提高，影院放映吸引力降低;二是非大档期电影影响力下降，观众上座率降低，直接造成影院票房减少;三是影院卖品收入和映前广告收入减少，影院运营成本提高，资金链循环动力不足;四是影片过度依赖档期，争抢重要档期的排片率，不利市场环境健康发展;五是过分投入宣发成本，增加了投资风险;六是网络售票操作复杂，忽视了不同年龄段观众的消费习惯。当下，中国电影需要按照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要求，重视强弱项、补短板，建设良好的电影生态。既要细分市场和人群，还要认真研究国家的财税政策和金融政策，通过深化改革来助力中国电影的高质量发展。

但是，我们对中国电影的未来充满信心，一是因为电影作为一种文化消费形态，已经深入老百姓的消费习惯;二是因为中国作为人口大国，又是经济大国，完全有实力支撑中国电影的经济基础和经济规模。中国电影巨大的发展潜力和内需动力还在。第一，中国电影质量不断提升，国产电影越来越好看，国产电影和进口电影比例出现我升他降的趋势。第二，中国电影人才储备非常充分，中青年导演不断成长，他们在电影制作方面极大地提升了对新技术应用的水平，同时也丰富了中国电影的国际表达。第三，中国电影新技术应用走在了世界前列。得益于中国巨大的市场，中国巨幕、CINITY，以及LED等在新技术、高格式放映方面不断加大投入，放映条件不断提高，观影环境大为改善。第四，中国电影具有广阔的市场，精准投放的分线发行、区域发行将会成为中国电影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方向。第五，社会观影积极性得到提高，市区金融财政补贴不断加大，推动了中国电影的放映和影院上座率的提高。

刘藩
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化战略发展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我对“中影”的情况也比较了解，对我国的国有电影企业也比较了解。我们谈文化体制改革，我就从国企的改革说起。我现在正在试图开创电影产业经济学学科，拟用经济学的概念理论来讨论电影企业的改革。关键词就叫制度变革、降低交易成本，所用的是今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奖的那一个流派的理论。

在2000年左右，我们国内国有的电影企业大部分进行了改制，有一些还没改，主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变生产关系、变制度，目的是提高企业的经营效率。通过整合资源，通过外部的交易内部化，降低交易成本。比如刚才焦书记说的北京电影制片厂亏，和中影集团做发行的合在一起，整合到一个企业以后，交易成本变低，经营的效率会提高。在没有整合之前，全国的情况基本上就是制片厂亏，中影作为垄断的发行，是日子过得比较好的。但是这么把电影产业链割裂开，不利于生产力的解放，所以几个大中型的国有企业集团化改革都是把产业链连起来，目的就是一个，提高经营效率、整合资源。用经济学的术语来解释就是降低交易成本，制度变革。

不止是“中影”在这么变，同行业在这么变，同时民营企业也进来了，这导致同行多了以后，把盘子做大了。国有企业虽然也在进步，但是更主要的原因是整个市场在进步，行业在进步，整个电影行业转好了。所以国有电影企业享受到了市场转暖高速增长之后的红利。而且同时我们加入WTO大的趋势下，经济好了，中国的经济在高速增长，企业发展好了，电影企业发展好了，民营和国营一起并跑，一起竞争。在这种情况下，带动了国有企业和同行一起、和其他领域的企业一起，实现了十几年比较好的增长。

另外，创作上“中影”确实是有突破。当年《建国大业》出来之后，电影国企、电影管理机构都都意识到原来主旋律的拍法升级为《建国大业》的新路子，主旋律类型化+明星+大的营销是可以走得通的。这是中影在创作主业上的一个贡献，对其他的同行是一个很好的示范

孙  萌
中国艺术研究院电影电视研究所研究员

中影集团近年来出品、发行的影片，对中国式现代化有着具体呈现，如《万里归途》将家国情怀、人性光辉与跨文化叙事彼此交织，体现出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与中国人的精神气质，给主旋律电影注入了新的类型元素和表现手法。《流浪地球》《独行月球》等商业片在类型杂糅、类型拓展与内容深耕等方面成绩也比较瞩目。艺术电影中有将主流价值与艺术表达相融合的《奇迹·笨小孩》《人生大事》，有表达人与动物、人与自然和谐之美的《狼图腾》《动物出击》，有用动画架起沟通传统与现代的《长安三万里》，有呈现中国传统文化与中国美学的舞剧电影《只此青绿》，有反映爱情亲情友情的《妈妈!》《送你一朵小红花》等。

中影集团在今后的创作中，应遵循以下的发展路径：要加强主旋律影片的实验性探索，力求创作范式的全面升级;挖掘中国传统文化资源，展现中国文化丰富的思想内涵;发扬北京电影制片厂的传统，重视文学改编作品的影像转化;对类型片的艺术呈现、样式与主题进行现代化探索，如战争片要有和平主题、创伤关怀、人性反思与世界主义眼光;要重视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创作，促进中国电影的生活化走向和体验;让合拍片真正“合拍”，从偶然、随机的单个项目发展为通过资本联结的稳定、持续、规模化的深度合作项目;调整政策，制定规则，完善电影工业体系，促进中国电影现代化的发展。

储双月
中国艺术研究院电影电视研究所研究员

2024年，中影集团一直致力于五类影片的创作生产。第一是配合党和国家中心工作、按照党和国家重大时间节点打造的重点影片，比如抗美援朝题材的《志愿军：存亡之战》。第二是为参与市场竞争而创作的主流商业大片，比如喜剧电影《热辣滚烫》、动画电影《熊出没·逆转时空》。第三是为落实多样化、扶持培养年轻导演而投拍的中低成本的影片，即“中影青年电影人计划”，比如喜剧电影《大场面》。第四是把中华美学与先进电影技术相融合的电影，比如舞蹈诗剧电影《只此青绿》、唯美国风动画电影《白蛇：浮生》。第五是其他多元题材影片，比如爱情电影《我们一起摇太阳》、家庭轻喜剧电影《走走停停》。

拍摄第一类影片是“中影”作为国有企业的责任，拍摄第二类影片是“中影”作为上市公司的需要，拍摄第三类影片是“中影”作为一家老牌电影公司的情怀，拍摄第四类“中影”是为了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拍摄第五类影片是为了坚持风格多样化、题材多类型、投资多量级。

其中《志愿军》系列电影已经从民族历史视域转向世界历史视域，承担起历史叙事的道德责任。它们致力于追求多重叙事视角下的叙事张力，来呈显多维一体的立体战争。不同于以往的抗美援朝电影，它们在历史书写脉络里还引入了一个美国他者视角，讲述集体主体的故事，以此彰显历史叙述的多重性、不同叙述之间的层次性。因此，影片文本不再限于本土历史知识，而是吸收了美国的历史知识。

赵卫防
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所所长、研究员

焦宏奋书记从八个方面给我们详细地介绍了中影集团组建过程中及产业改革情况，并从当下中国电影的问题出发，对中国电影未来进行了总领性的展望。这对我们的影视研究提供了更多的指导。针对当前的文艺理论评论工作，有关领导提出要不断拓展研究的深度、产出高质量的研究成果，要求我们的研究工作要一步步走向深入，不仅要关注最浅层的产业现象或艺术现象，还要把握其背后的规律和动因，确保建立正确的价值判断，最终能够采取积极并有效的对策。

这一由浅入深的有效研究路径，不仅体现了领导层面对深入理论研究的期盼，还为中国电影所面临的具体问题提供了开阔的视野。其落脚点建立于如何通过对当下电影现象和电影理论的研究切入当下中国电影所面临的具体问题，进而对领导层面决策产生影响和参考作用，而不是一味地沉迷于个人的封闭式研究

刚才焦宏奋书记和三位同事的深入交流也恰恰体现了理论研究应与业界实践相结合的观点。我们应该更加全面而深刻地思考“如何从文化体制改革角度深入建设中国式现代化”，更加了解业界动态以及业界与电影发展的关联。只有真正厘清理论研究的落点和方向，我们的研究才能做出深度、做出质量，才能够真正为实践所利用。

当下，我们都能感受到中国电影的下行趋势，这其中舆情对电影的伤害以及资本对电影的游离是两个最主要的呈现，作为理论研究的学者，同时也是影视从业者，我们应当认真思考，怎么样以改革思路来破解这些难题。特别是舆情对电影的伤害已经产生了严重影响，是当下电影票房下滑的重要的原因。如何引导理性客观公正的评价，建设中国电影的评价体系，成为当下值得关注的问题，也是我们未来改革的重要方向。